學校的圖書館,是磚石砌成的方匣子,灰白而方正地戳在校園的一隅。四層樓高,窗子排列得極整齊,遠望去,如同無數方形的眼睛,空洞地凝視著來往的師生。
我常去那里,不為別的,只因宿舍里太吵。同寢室的幾個青年,白日里尚可,一到晚上便顯出精神來,談天說地,嬉笑怒罵,竟至于深夜不歇。我原也不是什么好學之人,只是受不得這般喧嚷,便只得躲進圖書館去。
圖書館的門是玻璃的,推開來,便有一股陳腐的紙氣撲面而來,中間又夾雜些灰塵的氣味。管理員坐在入口處,是個中年男人,面色黃而瘦,眼睛卻極亮,每每有人進出,便射出兩道銳利的光來,仿佛要洞穿人的肺腑似的。學生們都怕他,輕手輕腳地經過,連咳嗽也壓低了聲音。
我慣常坐在三樓靠窗的位置。那里有一排長桌,桌面已經被無數前人的肘部磨得發亮,顯出木質的紋理來。椅子是鐵的,坐上去便吱呀作響,在寂靜的閱覽室里格外刺耳。我每每小心地坐下,生怕驚動了旁人。
圖書館里的人形形色色。有埋頭苦讀的,眼鏡片上反射著白慘慘的燈光;有對著筆記本電腦發呆的,手指在鍵盤上懸著,久久不落;也有男女并肩而坐,時而竊竊私語,時而相視一笑。最奇的是那些伏案而眠的,頭枕在攤開的書本上,竟也能睡得香甜,口水浸濕了書頁也不自知。
日光燈管在天花板上排著,白得發青的光瀉下來,照得人臉色也青白。窗外的天色漸暗時,這光便愈顯得慘淡。有時我看著看著書,忽覺眼前一片模糊,才知是燈光太亮,刺得眼睛生疼。
到了晚上九點,管理員便搖鈴,鈴聲尖銳,穿透每一個角落。學生們如蒙大赦,紛紛收拾書本離去。我也隨著人流往外走,經過那管理員時,她照例瞪著眼睛,仿佛在點數出去的人是否比進來的少了一個。
走出圖書館,夜色已深。回頭看時,那方匣子依然沉默地立著,窗內的燈光一盞盞熄滅,如同無數眼睛緩緩閉上。我知道,明日它又會睜開這些眼睛,吞噬又一批前來尋求知識或是逃避喧囂的青年。
人們道圖書館是知識的殿堂,我卻只覺得它是個巨大的胃,不斷地咀嚼著青春和時光,消化了,便排出些文憑和證書來。至于其中真有多少養分,怕也只有那灰白的墻壁知道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