運動會的前一日，天色微陰，操場上已排了幾張桌子，幾個校役在那里拉線，大約是預備明日劃分場地的。學生們照例是不甚關心的，只三三兩兩的走過，偶爾投去一瞥，便又匆匆的趕他們的路去了。

我亦從操場邊經過，見那校役彎腰曲背的拉著線，額上已滲出細汗，卻仍一絲不茍的比量著距離。想來明日這跑道上，不知要踏過多少青春的足跡，而此刻卻只有這默默無聞的勞動者在為之準備。人生大抵如此，熱鬧處常有冷清的前奏，而冷清處又藏著熱鬧的余韻。

翌日清晨，果然是個好天氣。陽光不烈不弱，恰如其分的灑在操場上。學生們列隊而入，衣著整齊，臉上多帶著興奮之色。校長照例講話，聲音通過擴音器傳出，在空氣中震顫著，卻不知有多少人真正聽進去了。我站在一旁，看見幾個學生在隊伍中擠眉弄眼，顯是心早已飛到了比賽中去。

比賽開始后，吶喊聲便此起彼伏。跑道上，幾個學生如離弦之箭，向前沖去。領先的那個，面色已漲得通紅，卻仍拼命擺動手臂，仿佛身后有惡犬追趕。落后的幾個也不甘示弱，咬牙直追。看臺上的呼聲更響了，有人甚至站了起來，手舞足蹈的喊著什么。

我注意到一個瘦小的學生，落在最后，跑姿笨拙，卻仍堅持著。到終點時，旁人早已散去，只有他一個人喘著粗氣，慢慢走過終點線。沒有人為他歡呼，他也不甚在意，只抹了抹汗，便走向場邊去了。我想，這大約便是大多數人的寫照罷——默默的努力，默默的完成，然后默默的離開。

跳高場地那邊忽然爆發出一陣喝彩。原來是一個高個子學生打破了校紀錄。他被眾人圍住，臉上洋溢著得意的笑容。校長親自過來握手，攝影師忙著拍照。這一刻，他是全場的焦點。然而我瞥見那個瘦小的學生坐在遠處的臺階上，正低頭系著松開的鞋帶。無人注意他，他也似乎不期待別人的注意。

運動會的尾聲，是頒獎儀式。獲獎者站在臺上，胸前掛著獎牌，在陽光下閃閃發亮。臺下掌聲雷動。而更多的人，則只是站在人群中，拍著手，看著別人領獎。他們或許也曾努力過，只是不夠出眾；或許也曾夢想過站在那個位置，只是命運未許。

運動會散了，操場又恢復了平靜。只有幾張廢紙隨風飄動，證明這里曾有過熱鬧。校役又來收拾場地，他們彎著腰，撿起地上的雜物，如同收拾一場盛宴后的殘局。

人生何嘗不是一場運動會呢？有得意者，有失意者；有萬眾矚目的時刻，也有無人問津的堅持。而最終，一切都會散去，只留下那些看不見的汗水與心跳，沉淀在記憶的角落里。

人們總是記得冠軍，而運動會卻是由無數個不是冠軍的人組成的。